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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长安》忘羡/点梗存稿

(1)

 

皇城根儿下从来没有有新鲜事。

长安往西二百里,有个小小的镇子。小镇接了龙气,比寻常小镇更为繁华,可偏偏这二百里地,把长安的贵气隔在外头,镇子里的人与其说朴实,倒不如说透着山野间滚出来的傻气。

不谦虚的说,魏无羡是他们中最机灵的。

而他捡来的这个闷葫芦绝对是最不长脑子的。

至少,魏无羡这么认为。

“我再说一次啊,糖葫芦,先洗山楂,把山楂洗干净,然后从中间下刀,把里面的籽儿挑出来,再穿上竹签,这样又是一个完整的山楂,卖相好看,顾客才乐意找你买!”魏无羡絮叨着,手上的功夫却一刻没停,红皮山楂沾了水珠,格外鲜嫩好看。他的手很利索,不一会就将山楂切好穿作一串,抬眼望向身边的人,道:“糖呢?”

 

那人摇头:“没有。”

 

魏无羡目瞪口呆:“没有糖你卖什么糖葫芦?糖——葫——芦!哎大哥,我怕了你了,拿着。”他把山楂串往那人手里一塞,双手一擦裤子,绕过摊子就往外走,一边迈着步子,还不忘叮嘱着:“我去给你买糖,你帮我看着点,有人来买就告诉我他们,左边的五文,右边的十文,不讲价,打死都不能讲价,听见没有!”

 

那人点点头:“嗯。”

 

人来人往的大街上,一个看着就不像摊贩的摊贩守着两个摊子,手上捏着一串还没上糖浆的山楂。这人是被魏无羡捡回来的,从镇子南边的小河沟里。别问为什么河沟里能捡着人,反正魏无羡喝没喝多都那个样,他说的话,镇上人能信个标点都算给他面子。

 

但这事他确实没撒谎,人就是河沟里捡来的。

 

那天傍晚,魏无羡上河边乘凉,正捡着石头打水漂,第三颗石头还捏在指尖没飞出去,上流就突然飘下了一个人。这人脸色苍白,双目紧闭,肩头豁然一道血口,即使血腥味很淡,也还是没逃过魏无羡灵敏的鼻子。

 

他想走来着,可这人直愣愣飘到了他的脚边,被一截枯枝拦住,就这么停了下来。

 

“多管闲事,是要掉脑袋的。”魏无羡心道,可他很快又呸了一声,“掉就掉,见死不救,天打雷劈,脑袋都焦成灰!”

 

魏无羡把他藏在屋里整整七天,他睡了三天,第四天醒来,第五天就能到院子里走动,第六天伤口就好了大半,第七天,已经可以用另一只手帮魏无羡劈柴了。

 

虽然这七天里,从他嘴里蹦出的字,摞起来也不超过二十个。但魏无羡知道了他的名字,他叫蓝忘机。

 

但魏无羡这个人是决计不肯好好叫人名字的,多风雅都一样。他从蓝忘机这七天里蹦出的二十个字中提取关键信息,得知他在家排第二,于是蓝忘机这三个字就跟从没进过他脑袋似的,也不用打商量,自作主张的就把“蓝二哥哥”挂嘴边了,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认他这个四六不着的弟弟。

 

虽然蓝忘机也没说不愿意。

 

再后来,他就开始带着蓝忘机摆摊卖东西。

 

小镇上做小生意的很多,但像魏无羡这么俊俏的却极少。他做糕点的手艺虽然中规中矩,但好在人帅嘴甜,一口一个姐姐妹妹的叫着,亲热得仿佛熟络多年的邻家小哥。所以他的摊子总是生意火爆,这么些年下来,也算攒了点小钱。

 

可惜那钱包还没鼓起来,就为给蓝忘机治伤而扁了一半。

 

可他没想到,带着蓝忘机摆摊的这些日子里,他的生意居然越来越红火了,他这脸虽然俊俏,毕竟也看了这么多年了,那套甜言蜜语也听惯了,这摊子上突然来了个不声不响的清冷公子哥,一下子就让逛街的姑娘们炸开了锅。

 

魏无羡心生一计,便教着蓝忘机做生意,可这位二哥哥似乎并不专于此道,也无心学习,一个糖葫芦教了一整天,才刚记住山楂一定要去籽儿。可就算是这样,他做的那些奇形怪状的糖葫芦还是被小姑娘们抢得一干二净。甚至有几位姑娘,孩子都已经齐腰高了,可他们为了能与蓝忘机说句话,竟破天荒的买起糖葫芦来,一时队伍排得老长。

 

蓝忘机不爱笑,嘴不甜,动作也慢,可她们也不催,就静静看他切山楂,挂糖稀,晾干,仿佛在欣赏什么令人沉醉的演出。等一串糖葫芦穿好,蓝忘机默默递过去,道:“十文钱。”

 

姑娘们为了逗他多说两句,总会故意为难地看着他,道:“老板,身上就八文了,便宜点吧,要不你笑一笑,我指不定还能再掏两文出来呀!”

 

遇到这般情景,蓝忘机也只会微微皱眉,眼底浮出一丝苦恼的意味。

 

到这时,魏无羡就会从他那头抽个空出来,朗声道:“姐姐看我笑不好吗?看他笑什么,你以往最爱看我笑了!我给你笑一个,你掏两文给他,别看他俊朗,笑起来可吓人了,一会糖葫芦都给你吓掉!”

 

“你笑那么多年了我们都看腻了!来个新鲜的你还要拦着,你可真不够意思!”

 

“哎!什么叫看腻了啊?”魏无羡立刻作出一副失落的表情,委屈巴巴地看着顾客们,“各位姐姐行行好,别为难他了,他出生是个雪天,家里奶娘没抱好,冻着了,脸都僵了,不会笑的,可那山楂是我买的,糖是我熬的,别让我赔本嘛——”

 

话说到这,姑娘们自然也不为难他们了,纷纷嬉笑着给了钱,拿了糕点和糖葫芦就走,也不再多话。一天下来,倒也收获颇丰。

 

入夜,两人回到屋里,魏无羡字不怎么好看,一手算盘可打得极响极准,蓝忘机坐在一旁,摸着刚从市集上买来的书,听他指尖噼里啪啦响过一阵,才抬头道:“没有冻着。”

 

“啊?”魏无羡刚记下一笔账,听他没头没脑这么一句,忙看向他,正对上他闪着星芒的眼睛。两人相望一眼,魏无羡才终于明白这话里的意思,一连笑了好几声,他才喘着道:“我知道我知道……我这不是,敷衍她们嘛,不然……她们非逼着你笑,你笑不出来,她们可就不走了。”

 

“嗯。”蓝忘机点头,又道,“你不必如此的。”

 

“我?”魏无羡明白他的意思,手指拨弄几下,记好最后一笔账,轻笑着叹了口气,“哎,你啊,一定是个公子哥。”

 

蓝忘机没说话,只等着他的下文。

 

魏无羡道:“我从小就在这长大,爹娘没得早,百家饭长大的,我八岁就在这做驴打滚,也做了十年了,不笑笑,说几句好听的,哪能赚得到钱呢?没有钱……”他顿了顿,压低声,“你知道你病着那几天,一副药得多少钱么?要不是钱啊,我连你也没了。”

 

“多少钱?”这次蓝忘机连想都没想,直接开了口。

 

“花都花了,也没打算问你要,反正你现在在我这待着,往后……”话说到这,魏无羡犹豫了。对啊,往后呢?他连蓝忘机是哪的人,从哪来,要去哪都不知道,就这么自作主张把人家留下来跟他一起摆摊。

 

他一直没问,蓝忘机也一直没说。两人这么一个屋子里挤着,都挤了一个多月了。

 

话头生生哽住,魏无羡笑了笑,突然点起灯,捏来两个茶盏,给蓝忘机倒了水:“蓝二哥哥,你说我救了你,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,对不对?”

 

蓝忘机道:“嗯。”

 

魏无羡斟酌了一会,又说:“那救命恩人想问你一些问题,你不会介意吧?”

 

蓝忘机答:“不会。”

 

这倒是干脆得过了头,魏无羡觉得自己平日里惯会花言巧语的唇舌突然失了灵巧,他支吾着:“我也不是想问什么奇怪的,我就是想问问你,那天你到底是怎么了,为什么会出现在河沟里,还有……你到底是谁,从哪来的,有没有想去的地方?这块我都熟,你要是想去哪……”

 

话说到这,怎么又成了送别的意思,魏无羡恨自己突如其来的嘴拙影响发挥,却又不知该怎么解决目前的困境,他沉默一会,又道:“毕竟相识一场,你要是走,记得与我说一声。”

 

蓝忘机沉默着,静静地看了他半晌,终于轻轻吐出一句:“好。”

 

(2)

 

但到了最后,蓝忘机还是没告诉他,自己从哪来,要到哪去。魏无羡心想,他一天到晚仙气飘飘,莫不真是神仙下凡?委屈神仙跟自己挤小床摆摊子,怕不是要遭天谴?

 

当然,想是这么想着,第二天,他照样把蓝忘机拉出门,一遍遍教他串糖葫芦,挂糖稀,立志把他培养成这条街上最帅的糖葫芦贩子,他俩再搭个伴,起个什么“点心摊双煞”的名头,往后这条街上提起他们都得抖三抖!

 

既来之,则安之,往后的路,走一步算一步。

 

可魏无羡那日出门回来,却没发现在家等他的蓝忘机。

 

“蓝二哥哥?”他放下手里的篮子,围着屋子转了好几圈,草垛库房全翻了个遍,都没有蓝忘机的影子。他心里的疑惑逐渐浓烈,又慢慢消散,最终化为了浅浅的不舍。

 

蓝忘机本来就是个神仙似的人物,而他魏无羡只是个镇上摸爬滚打的小摊贩。能让他捡着一回神仙,那是老天爷垂青,发了大善心。神仙突然来了,又突然走了,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?

 

只是可惜……魏无羡垂头,看着衣襟内侧荷包里拿一小块鼓鼓囊囊的东西。

 

而下一刻,他身后突然响起的短促尖啸,打断了他所有的不舍和遗憾。

 

魏无羡猛地一闪身,一支箭矢擦着他的脸颊飞过,直直钉在木质门板上!这下不得了,那用箭的人极有本事,似有百步穿杨之能,一箭过来,竟将结实的门板震得颤动几下,门上的木屑泥灰全都扬了起来。随后便是无数的脚步声,一声声由远及近的断喝,一听就知道,人肯定不少!

 

这可不得了!魏无羡头都不敢回,把腿就往屋后跑。

 

这些人是冲着谁来的?他跑得极快,吹过脸颊的风都带了力道,可他不敢停下,更不敢跑直线,生怕那箭矢将他射个对穿。一路跑着,他还得抽空在奔逃中思索这伙人的来意。想来想去,心中所有的答案都指向了一个人,蓝忘机。

 

那蓝忘机现在会不会有危险?他会躲到什么地方去?他知道有人追着他么?

 

即便自身难保,魏无羡脑袋里冒出的所有问题,也全都关于那个人,胸前口袋里藏着的东西竟有些发烫。

 

我真是完了。魏无羡心想,他飞快闪身,折入小路,突然瞥见了路旁还未来得及整理的稻草堆。他猛地停下,一回头,后面的人还没追过来,他想都不想,立刻蹬腿一窜,撞进了那比人还高的草堆里。

 

视线里全是焦黄的草梗,魏无羡不敢出声,更不敢乱动,他这条命还想要呢,不留着命,往后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。他才刚窜入草垛一会,身后的追兵就杀了过来,魏无羡确定自己浑身都钻了进来,连脚后跟都没留下。

 

正是这么用力一钻,他狠狠地撞上了什么结实的东西,那东西说硬不硬,但也绝对不软,他脑门撞上去时,居然还听见了一声吃痛的闷哼。魏无羡一惊,在一堆草梗中艰难地瞪大了眼睛,他想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。

 

那声音,是蓝忘机!

 

而眼睛告诉他,眼前撞上的这个东西,确实是蓝忘机!他就躲在这草垛里,而自己这么一撞,正好把自己撞进了他的怀里,还狠狠在他胸膛上磕了个头。魏无羡一见他,嘴角的笑就拦不住,可这紧要关头,再拦不住也得拦住。

 

他把喉头的千言万语都咽了回去,却感觉这昏暗的草垛里,一双手紧紧搂住了自己。轰鸣的心跳近在咫尺,他分不清这声音是从谁的胸膛里传来的,总之是轰隆隆混作了一团。魏无羡觉得这声音不对劲,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脸上凭空生出烧灼的微微麻痒来?

 

 

草垛外的脚步声立刻杀到,魏无羡紧闭着眼睛,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揪着他的腿,把他活活拖出去。可下一秒来临的时候,他却是主动飞出去的。应该说,是蓝忘机紧紧搂住他的腰,带着他窜出了草垛。

 

魏无羡只觉得视线一花,下一秒,脸颊紧挨着的臂膀猛的一颤,空气中闪过一丝细不可查的血腥气。他赶忙看向蓝忘机,却发现那人神色如常,除了微微蹙眉,并没有任何的异样。没等他问,蓝忘机便抢先一步道:“不是我。”

 

魏无羡的那颗心,不知为何突然就回到了肚子里,他应着:“好、好……”

 

他不敢回头,扣在蓝忘机腰上的手臂却勒得更紧。

 

刀光剑影,兵器相接,铿然之声四起,炸得他脑袋生疼。想他活在世上十八年,一直本本分分做个小老百姓,从来没见过、也不敢见这样的阵仗。

 

这下完了,彻底完了。魏无羡心想,他这是招惹上大麻烦了,刚才粗略看了一眼,这得近十条人命呢,他的蓝二哥哥杀了这么多人,以后要是浪迹天涯,他就得跟着跑路,被官兵追杀堵截的时候,他会不会拖后腿……

 

耳后一阵寒意,魏无羡赶忙闭上眼睛,本以为会被刺中一剑,却没想蓝忘机虽然怀里抱着他,身手却分外敏捷,后撤一退,提剑一挡,竟生生扛下那一剑,没等那人下一步动作,便横剑一划,取走了那人的性命。

 

一切不过片刻之间。

 

杀到最后一人时,蓝忘机终于舒了一口气,缓缓放开了双腿发软的魏无羡。魏无羡愣在原地,竟不知自己该不该回头,他求助地看了蓝忘机一眼,后者的眼里却始终沉静如水,刚才的一场厮杀,竟没能在那深潭似的眸子里惊起一丝波澜。

 

“我……”魏无羡刚想说些什么,却瞅见另一队人马的踪迹。那浩浩荡荡的队伍,从蓝忘机身后的道路上跑来,步调整齐,连扬起的尘土都一般高。魏无羡心里一惊,赶忙惊呼:“蓝二哥哥,有人来了!有人来了!”再定睛一看,那竟是一队官兵,他更是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:“咱们快跑!快快快……”

 

还没等他“快”完呢,带头的官员竟一溜小跑,冲到蓝忘机身后,一拍袖子,冲他行了个大礼:“下官来迟了,还请王爷恕罪!”

 

“!!!??”

 

魏无羡不慌了。他现在,震惊得都忘了该怎么慌。

 

(3)

 

“你是……王爷?”官差将死了一地的匪徒清理干净,又把唯一留下的活口押走审问,直到蓝忘机点头让他们走了,这群人才算散了个干净。除了地上留下的血迹和打斗痕迹,这里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。

 

魏无羡脑子转不过弯来了。

 

蓝忘机是王爷?

 

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王爷……魏无羡一想,这当朝皇上也是年纪轻轻就登基,有这么个弟弟又有什么不正常?排行老二,玉树临风,不多话……这越想,就越能和当朝那位王爷联系上。他居然真的,在这么个穷乡僻壤的河沟里,捞出个神仙似的王爷来……

 

这么一想,他衣襟里藏着的东西就更加滚烫起来。

 

他居然还想……

 

“吓到了么?”蓝忘机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样,竟主动靠近一步,语气虽然没有多大波澜,但魏无羡能听出,这是对他的关心。

 

“你……真的是王爷?”

 

“是。”蓝忘机很坦诚,毫无隐瞒的意思。

 

“我……”魏无羡羞愧难当,这快两个月的时间里,他竟然是天天拽着一个王爷上街摆摊,逼着王爷切山楂,串糖葫芦,还利用人家的俊朗美色吸引顾客!回家了,还挤在一张床上,甚至半夜可能还抢他的被子!

 

苍天大地,试问这世上有谁能跟王爷抢一回被子?他魏无羡当真能够名垂青史!

 

蓝忘机收好佩剑,轻声道:“兄长托我查办案子。”

 

魏无羡接话:“查到不该查的,所以才被人暗害?”

 

蓝忘机点头:“嗯。”

 

魏无羡了然,难怪会在河里捞到他,难怪这么多天,他不声不响,也不愿多说什么……想来今天这局面,也是一番辛苦布局换来的。只是这有惊无险的收网,正好让魏无羡也牵扯其中了。

 

蓝忘机突然道:“抱歉。”

 

魏无羡舒了口气,咧出一个笑,他想抬手拍拍蓝忘机的肩膀,手到一半却突然硬生生收了回来。

 

不能拍了。

 

这是王爷,不是他的蓝二哥哥了,不能拍。

 

他第一次觉得如此的窘迫和尴尬。这桩事了了,蓝忘机就该走了。二百里外的长安,有他的亭台楼阁,繁花似锦。果然啊,二人云泥之别,从一开始就不该掺和到一个屋檐下来。

 

魏无羡哽了半晌,竟不知还能说什么,他默默后退一步,酝酿片刻,道:“那……那咱俩就、就到这吧。不知者不罪嘛……也别怪我这么多天招待不周,咱们……”

 

没等他说完,视野便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,他以为要飘走的眼前人,突然迈开步子向他奔来,他那半截话还没出喉头,就被眼前这双薄唇彻底封入了内腑。

 

蓝忘机亲了他。

 

眼前的夕阳突然蒙上水雾,魏无羡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,他只觉得心房里有东西翻涌着,烫得他喉咙痒。什么大逆不道,什么天差地别,他突然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“去他妈的”,然后一脚将它们踢到九霄云外。

 

他狠狠抱住了眼前的人,恨不能将自己塞进他怀里,将二人揉成一团。

 

他必须承认,这位糖葫芦都串不好的王爷,已经把他的心串走了。

 

稻草橙黄,覆着夕阳的金芒。

 

魏无羡栽倒在草垛里,鼻息间全是草梗的清香。他的偷心贼支着身子,那张俊俏的脸就悬在他上方不过几寸的地方。两人的唇都泛着红,只是魏无羡更惨烈,他被亲得有些喘不上气了。他俩在一张床上躺了快两个月,可在那张床上都没能做出来的事,今天竟然要在一个稻草垛的掩映下成真了,想到这,魏无羡就觉得脸烧得厉害。

 

他翻了个身,那藏在衣襟里的东西终于掉了出来。

 

那是一个绣工极差的鸳鸯荷包,鸳鸯绣得像野鸭,旁边的花朵绣得不如草,反正哪哪都拙劣得很,怎么都不对劲。蓝忘机捏起这荷包,面上突然浮出一个细不可查的笑。魏无羡眼尖,立刻捉住了这个笑容,低声抗议:“不准笑……我偷偷绣了好久,就等着送给你的……这不是民间习俗嘛,我一大男人哪会这个啊,难看就难看,你不要就还我……”

 

“要。”蓝忘机立刻将那荷包别在了腰带上。

 

“跟你这衣服一点都不衬……”魏无羡扫了一眼,蓝忘机这一身白衣,比之前与他挤在屋檐下时穿着的粗布衣服要好看不知多少倍,可就是这么一件看着就华贵的衣服,竟配上了这么个粗针粗线的荷包。别人看到,指不定要怎么笑了。

 

蓝忘机却道:“无妨。”

 

两人在草垛上躺了一会,魏无羡突然举起右手,又将手轻轻放下,恰好搭在蓝忘机的左手上。他问:“蓝二哥哥,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长安?”

 

蓝忘机回答:“办妥当了,便回去了。”他顿了顿,又说:“同你一起。”

 

魏无羡手指一动,将那人的手握得更紧。他咽了一口,轻声道:“哎……我没去过长安,不懂规矩,要是无聊了,我会乱跑的,指不定哪天闲得发慌,还要进你的厨房……切山楂,串葫芦,做糕点,然后在你门口支个摊子大声叫卖,这你也受得了?”

 

蓝忘机道:“莫要累着。”

 

魏无羡嘻嘻一笑,继续畅想:“我挣了钱,就去买名贵的布料,继续给你缝荷包,等我缝了一个又一个,就让你挂一腰带的荷包出门去,你也愿意?”

 

蓝忘机轻轻笑了一声:“也未尝不可。”

 

心里有了答案,魏无羡一翻身,打了个滚,趴在了蓝忘机的胸口上,他笑嘻嘻地盯着那双眼睛看了许久,终于小心翼翼地凑过去,吻上了那一向寡言的薄唇。

 

他从未去过长安。

 

但往后,长安的每一次落日,都会印在他的心上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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